社交网络上，鹤岗这座都会总和两个观点绑定，一是房价，二是逃离。

低房价是它走红网络的初始缘故原由。低至数百元一平的鹤岗房产，很容易在短视频时代捉住民众的眼球。最近几年，鹤岗甚至成为一种符号，用来指代其他低房价都会，例如乳山被称作海边鹤岗，个旧被称作云南鹤岗。

逃离和鹤岗的关系则更为庞大。

一最先，外地购房者涌入鹤岗，是为了逃离高压的都会生涯，试图通过拥有一个屋子，获得某种心灵寄托。厥后，从多数会涌入的年轻人，又发现鹤岗不是“躺平之地”，急急间从这里逃离。

鹤岗当地售楼广告

躺平是一个兼具褒义和贬义的词，凝聚着多数会打工人对悠闲生涯的想象，和返乡者放弃多数会生涯时的挣扎。

事实上，回到鹤岗的年轻人，正在过一种介于躺平和内卷之间的生涯——他们放弃在多数会驻足的焦虑，回抵家乡，想设施挣钱，让生涯过得更恬静。躺平和内卷并不是非要选择一个，返乡的年轻人，既厌倦永一直止地奔跑，也不想原地躺下。

他们只是站着，过一种通俗的生涯。

返乡的焦虑，用赚钱治愈

返乡的焦虑，鹤岗90后小付都履历过。

人生前27年，小付的生涯轨迹是尺度的“逃离小城”蹊径。起劲学习，考上外省一所不错的大学，结业在北京找到一份稳固事情，赚小都会不太可能赚到的薪水。

回家不是一个主流选择，起劲留在多数会，凑首付买套小屋子，才是小付身边同事们普遍的做法。调回鹤岗前，同事向导劝他再思量思量，“许多人都以为我回家的这种方式是不能取的，就说你有能力事情为什么要选择最终回来。”

他自己清晰，虽然仍属于统一家公司，但调回家乡意味着放弃职业上的生长空间。“远离总部就没有任何时机了。你只能稳固领人为，不会有什么提升时机，由于你已经远离了焦点圈。你到地方，着实就是维持事情。”

在北京，他住在通州的表哥家，事情地址在北五环，单程通勤一个半小时是常态。而鹤岗很小，主城区“开车去哪儿都不会跨越20分钟”。

在北京，买房对小付来说是个遥不能及的目的，“现在已经很难了，况且我们这个行业是对照稳固的行业，不像某些行业可以在一两年内赚到许多钱。”而在鹤岗，屋子压根不会成为困扰他的问题。

小付在北京的薪资不低，每年能赚30多万，但他说：“这小我私人为在北京没法生涯。”有外省同事选择留在北京事情，“他们把媳妇都放在家（乡），孩子也放在家（乡），挣到钱就转回家”。小付以为，这样的生涯没有意义。

最终，生涯幸福感之间的差异，让一起根据尺度蹊径生涯的小付，下定刻意回到曾经逃离的鹤岗。

鹤岗和北京的薪资差异是伟大的。调回鹤岗后，小付的收入下降近三分之二，而这已经是鹤岗少有的高薪职业了。为填补收入上的损失，三年前，他在鹤岗老街基捣鼓了一家便利店。街基是东北人称谓街道的土话，当地人会把街读作“gai”，老“gai”基是这座都会最早的城镇所在地。

多数会里各处都是的便利店，在小都会照样“新物种”。

小付根据多数会里连锁便利店的气概装修自己的小店，摆上便利店式的货架，设计好招牌和灯箱，取了一个洋气的店名：tomorrow。我翻遍民众点评，这也许是鹤岗*一家用英文作名字的杂货店。

他请了两名员工打理店里生意，自己只卖力线上回复外卖用户新闻，处置售后问题。在普遍都是“伉俪店”的鹤岗，雇伙计并不常见。

这一模式的优瑕玷都很显著。瑕玷是需要支出分外的人力成本，鹤岗做小本生意的利润原本就不高，这是其他杂货雇主普遍选择自己看店的缘故原由；优点是小付可以放心完成自己的主业，延伸线上的接单时间，获得两份收入。

对小付而言，副业既需要赚钱，也需要足够省心。“我要是不出差的情形下，一个星期会去一次。若是要出差的话，可能一两个月都不已往。”两份事情加在一起，小付的每月收入在两万元左右，足够在鹤岗过上恬静的生涯。

脱离鹤岗和留在鹤岗，是各自选择的生涯方式。没有哪种生涯一定优于另一种，只是人人在分叉路口，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。

和他同龄的同伙，不少在外省多数会安了家，有在西安的，有在三亚的。这几年聊起天来，同伙反而会说羡慕他，说当初不如就留在鹤岗。但小付很清晰，“这种情形泉源于他们对某一两件事的感伤”，例如小孩学籍遇到贫苦，或者在某些时刻，发现身边没有熟悉的家人和同伙，会以为寥寂。

返乡之路，有人劝阻，有人羡慕。小付只关注自身的体验——有没有过上自己以为更有意义的生涯？

我在鹤岗10107，但活得更自由

另一个回到鹤岗“做事业”的年轻人是刺猬公社的老同伙，隔邻咖啡馆雇主阿怪。

2021年9月，我在鹤岗游荡，有时走进这家装修得和周围店肆格格不入的咖啡馆，纪录下咖啡馆里的一个午后。那时刻，咖啡馆刚开张一年多，阿怪天天都在研究怎么吸引更多鹤岗年轻人喝咖啡。

一年半已往，越来越多媒体最先联系阿怪，想领会她的故事，或是想从她的故事里领会鹤岗。访谈的邀约一个接着一个，有人给她打电话，有人直接到鹤岗的店里找她。她说：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许多人找我，有点慌。”我抚慰她，可能是由于开在小都会的自力咖啡馆很有代表性。

开一家咖啡馆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创业梦想，而是阿怪给自己在家乡找到的一种谋外行段。几年前，她在哈尔滨的咖啡馆当咖啡师，每个月人为3000块钱，除去在哈尔滨的房租和一样平常生涯开支，什么钱都剩不下。阿怪的丈夫也是鹤岗人，两人娶亲后，盘算着，要不爽性回老家。

隔邻咖啡馆开在比优特时代广场四周，丈夫卖力收银和谋划，她卖力做咖啡和蛋糕，早先伉俪俩的目的很简朴——“比打工强点就行”。和小付降薪回家差异，阿怪和丈夫回鹤岗开店后，收入比两人在外打工高许多，但所谓躺平的生涯并不存在。

仔细算起来，开咖啡馆以后，阿怪忙事情的时间反而比之前更长。早上10点开门营业，她要在9点多到店里做准备，晚上10点竣事营业后，她要把店里器械摒挡完再回家。“一周七天，没有休息日，我们这里开店似乎不太有（闭店日）这些说法。”

我跟阿怪说，多数会里的人形容自己的生涯是996，你这也不轻松，简直是10107了。

“在小城开个咖啡馆”听起来是件挺浪漫的事，现实执行起来却并不浪漫。外人看到的是细腻的水晶球，做水晶球的人需要从扎手的碎片捡起。

咖啡是阿怪相对喜欢捡的那枚碎片。她自己喜欢喝咖啡，炎天爱喝冰美式，冬天爱喝燕麦拿铁，有段时间爱喝Dirty，一阵一阵的，不像她老公，常年爱喝冰美式，雷打不动。前几天，一个外地主顾*次来店里，问有什么推荐的，她老公热情地告诉人家“冰美式是我们的招牌款”。主顾问缘故原由，他异常自豪地给人家注释：“由于我爱喝。”

比起咖啡，做蛋糕更让阿怪头疼。做蛋糕需要长时间站在操作台前，站久了，脖子和腰会疼，然则没设施，光卖咖啡赚不到钱，蛋糕是必不能少的。我问她，能不能坐着操作，例如坐着打蛋，坐着裱花，她回覆：“那坐着不利便啊。”

有媒体问阿怪，怎么看待年轻人来鹤岗躺平的选择，她不知道怎么回覆，只好说可强人人有自己想要的生涯。她不认可来鹤岗就是躺平的说法，“顶多可能是由于房价对照低，人人对买房压力没有那么大了，然则其余生涯压力也有，你干嘛不需要钱？”

事情时间比以前在哈尔滨更长，阿怪却以为，照样现在更幸福。由于赚的钱更多，也由于自己当老板总是自由一些。

她对自由有两个很具象的注释。一是同伙喊她吃晚饭，她想去就能直接去；二是她不想做的蛋糕可以不做。“就像去年，有段时间网上谁人草莓塔很火，我不太喜欢，以为那玩意儿没什么手艺含量，还容易塌。很多多少人来问我，我都说不做。”

不外自由有时也要接受小小的让渡。圣诞节前后，由于问的客人着实太多，阿怪最后照样做了一些草莓塔，她注释道：“只做过几天，厥后那阵风就已往了。”

阿怪最近忙的另一件事是装修新店。旧店的三年租约到期，由于店门口紧挨着马路停车不利便，她找到一家新的铺面，计划重新装修，开一间更大的咖啡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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停车成为咖啡馆选址的焦点因素，这在多数会不太常见。阿怪称，店里客人80%左右都是栖身在鹤岗的熟客，不少人开车专程来店里喝咖啡，停车是个大贫苦。

剩下20%的新客，要么是节沐日返乡的年轻人，要么是外地来出差的人，经同伙推荐，或是在民众点评刷到咖啡馆的照片，跑来一探事实，留下“原来鹤岗也能喝到XXX”的叹息。阿怪给店里险些每一个角落都拍摄了“定妆照”，更多照片来自客人，客人拍下悦目的照片，发到民众点评或同伙圈，阿怪有时也会存下来，叹息“客片比我拍的悦目”。

3月份，阿怪原本设计出去旅行，开店三年，由于郁闷被隔离延迟事，她只出过一次远门。然则新店的装修设计，让旅行再次延期。老店面的房东要提前找新的租客，把咖啡馆的照片发在抖音招租，不少人看到后，去问阿怪咖啡馆是不是倒闭了。

“我这会儿要把门一锁，伉俪俩出去旅行，那人人不是更以为我们倒闭了吗？”阿怪盘算新店的装修历程，“差不多四五月份装完，搬已往，后面就暑假旺季了。嗨，先把新店整明晰再说吧。”

虽慢，但一直在向前走

开咖啡馆三年，阿怪能感受到，鹤岗人对咖啡的领会和接受度在逐步变高。

刚开店那年，店里进了一批燕麦奶，准备做燕麦拿铁，效果基本没有客人点单。“多数会的咖啡馆里，加五块钱换燕麦奶不是很通例的操作嘛，这边前两年还没什么人喝，”阿怪回忆起那批燕麦奶的去向，“到最后全是我一小我私人喝掉的。”

这两年，周围陆续开出好几家咖啡馆，阿怪没有去看过，只是听客人提起。“（新开的咖啡馆）有的比我位置好，有的比我装修睦，比我店里大。我们现在差不多是被笼罩了。”

竞争对手越开越多，生意却没有变差，开业后的三年，隔邻咖啡馆的营收每年都在增进。2023年前三个月，由于过年和寒假，人人生意都很好。

咖啡馆之外，酒吧也在鹤岗迅速冒出来。阿怪的一个同伙这两年在当地谋划酒吧，根据气概分成三家，“一家主要卖鸡尾酒，一家喝啤酒，尚有一家是live house。”

鹤岗与多数会的“时差”，还体现在外卖层面。

2019年，一、二线都会的住民早已习惯通过外卖获得一切。想喝啤酒，点单外卖；大蒜用完，点单外卖；最后一滴沐浴液挤完，点单外卖……只要打开外卖软件，众多便利店和超市都市泛起在列内外。

而这一年，众多鹤岗内陆的食杂店老板，才刚刚知道美团和饿了么是什么，学着把自家的商品一件一件上架。小付的便利店，多了许多线上消费的偕行。

连锁便利店尚未涉足东北小城，内陆店家也很少会像小付那样将自家店肆称为“便利店”，这些几十平米的小铺子通常被命名为某某食杂店或某某食物店，某某是老板或者老板娘的名字。

食杂店售卖的商品，着实和都会里的便利店差异不大。饮料、酒水、零食、日用品，外加一些在都会便利店里很难见到的，售价5毛到1块钱的小零嘴，摆在收银的桌面上，守候下学的小同伙用零花钱带走几件。

差异*可能是样貌——开在街边平房里的食杂店，不像地铁站边的便利店那么明亮，拥有一整面玻璃，和24小时不灭的灯光。

2019年，瑜莹食物超市的老板张莹*次把店里商品上线到美团外卖，原由是美团在当地的营业员联系上她，劝她开通外卖。她那时犹豫了良久，缘故原由是“鹤岗当地人普遍照样在线下买器械”。另一方面，上线外卖平台需要自己手动录入商品，她平时还要带孩子，郁闷自己精神有限。

张莹是80后，一直生涯在鹤岗内陆，但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喜欢上网，爱刷短视频。犹豫过一段时间后，她最终决议试试看，“就想着这可能也是趋势”。

挨个给商品摄影录入很费时间，等张莹把所有商品录入完毕，时间已经走到2020年头。新冠疫情暴发了。

整个鹤岗的线下零售险些陷入瘫痪状态，当地*的比优特超市也一度关门歇业，订单所有涌向开通外卖服务的食杂店。张莹记得，那时刻天天线上要接七八十单，险些一直在忙着接单拣货。

张莹说，她计划多关注年轻人的喜欢，跟其他内陆经销商打出差异来。“我经常看抖音关注盛行趋势，最近Rio强爽很火，尚有李子柒的螺蛳粉，这些品牌年轻人的认知度对照高，但我们内陆经销商卖得不多。”

宏运通食物店接入线上外卖的时间点是2020年头，老板王宏同时将店肆接入美团和饿了么，双方一起接单。开食物店之前，王宏谋划的是一家彩票站，2018年由于赚不到钱，彩票站改成了食物店。“之前买（彩票）的人多，开在住民区，矿上的人多，买彩票的多是矿上的工人，挣得多。之前工人月收入都跨越五千，现在当地的年轻人都出去了。”

再往前十年，王宏自己也在矿上事情。

由于矿厂不景气，工人们被驱逐，当地称作“分流”。和王宏一起被“分流”的有几万工友，回忆人人的去向，王宏说：“分流工人群里，有招工的，招去工厂的，有电焊的，有修车的。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。”

王宏是小部门留在当地的工人，先开彩票站，再开小卖铺，20年头最先干起线上零售来。

当地食杂店接入外卖平台后，逢年过节，经常能接到来自外省市的大额订单——在外地事情的鹤岗年轻人，会用这种方式给家里的老人买器械，*的是牛奶和礼盒。

让王宏印象最深刻的一张订单来自珠海：“大晚上，买了13箱啤酒，尚有许多吃的，快要800块钱，让送到鹤岗的家里。下单前他提前给我打电话过来咨询，问我有没有货。”

鹤岗城区不大，小商铺密度高，同样开杂食店的张泽良吐槽：“鹤岗十几小我私人里，就有一个开小卖部的。”张泽良之前的事情是开挖掘机，岁数逐渐变大后，身体吃不用，才开起这家杂食店。

他没上过运营课，也不会花里胡哨的互联网黑话，但对自己做的小生意有着质朴的数据敏感。“线上订单在晚上6-10点对照多，以年轻人为主。线下的话，下昼3点半之后是岑岭期，这时刻幼儿园最先陆续下学，接孩子的老人会来买一些零食玩具。”

为获得更多订单，刚上线外卖的那半年，张泽良天天接单到破晓两点，跟一个40多岁的外卖骑手一起下班。

凭证杂食店老板们估算的数据，开通外卖后，来自线上的订单也许占三到四成，一个之前他们没想过的数字。小付的店在鹤岗火车站四周，外卖占比更高，据他透露，现在线上订单发生的营业额占一半左右，不少来自火车站周边旅店。他展望，可能是来出差或旅游的人下的单，“他们点单买器械是没有纪律的，遇见了就点”。

更多年数稍长的内陆雇主做惯线下生意，不像小付那样醒目电子产物和互联网，他们需要逐步试探，接受新的商业模式。

35岁的张泽良说，他已经知道线上销售需要引流品，不已往年拿水果蔬菜当引流品的实验不算乐成，他还得再试试其余。

全家可能永远都不会在鹤岗开一家分店，张莹、王宏和张泽良也永远不会给平房装上一整面玻璃，让食杂店化妆成便利店的样子。但无论若何，即时零售照样在鹤岗跑起来了，午夜12点，鹤岗住民同样能在家里点到啤酒和沐浴液。

多数会和小都会向来是有“时差”的。

多数会已司空见惯的商业模式，小都会才刚刚兴起；多数会里随处可见的商品，小都会除了网购还很难买到。“时差”的影响是伟大的，它带来事情时机和生涯方式的滞后，容易让年轻人以为“生涯没有盼头”。

但滞后不代表不向前走。小城的商业同样在生长，通过和多数会差其余路径，杀青和多数会靠近的效果。

比优特时代广场内部推着小城往前走的，是留在这里生涯的人。没有人躺在原地不动。

（本文中，小付、阿怪、张莹、王宏、张泽良均为假名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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