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年头，青年创意人XXL在成首都郊找了个空置多年的铺面，确立了“治丧委员会”，设计在这里替50家倒闭的小店办一场“葬礼”。这个铺面位于一个创意园区，空置多年，未通水电—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它也算是都会代谢出的“废弃物”。

XXL想，在这里办“葬礼”，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。她在《成都日报》的中缝宣布了“小店讣告”，追悼会的花圈、丧席、白事演出一应俱全。这些小店歇业时或无声无息，但告辞时算得上轰轰烈烈。

加入“葬礼”的小店，一泰半是餐饮店，其余的则遍布各行各业：打印店、足疗馆、服装店，等等。这些小店就在周围，但人们鲜少注意它们的降生与消亡。

2023年天下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47.1万亿元，小店经济是其中主要的一部门。人们常将小店比作“都会的毛细血管”，一批开业，一批歇业，周而复始地供养都会这具躯体的活力。若将小店作为坐标，我们会发现一座都会若何在时间与空间的尺度上缓慢转变。

都会舆图中那些歇业的小店，以宏观视角看或许微不足道，但于个体而言，一家小店，也是一段微观史料的记述。《新周刊》找到三位创业人，聊了聊他们的小店故事。我们试图厘清这样一个问题：为什么青年梦想着开一家小而美的店，却总是反频频复地陷入失败？

01 半佛仙人：开倒10家店，我佛了

“近些年我差不多开倒（闭）了10家店，种种类型的店都有。我投资过同伙的幼儿园，做过民宿、宠物、奶茶、咖啡、剧本杀，还开倒（闭）了3家外卖店，有做粥的，有做炸鸡的。其中民宿赔得最多，总之没一家好的。”

2014年，自媒体人“半佛仙人”（下文简称“半佛”）与同伙在杭州合资开了一家饭馆。这是他*次创业，以与同伙散伙了结。

半佛仙人。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 

往后10年，半佛一直维持着“开店—关门—再开店”的循环。这些年*一次赚到钱的，照样与同伙合资开饭馆的履历——中途，他因谋划理念差异被合资人退股，但他随后拿着那笔退出来的股金在杭州买了一套房。10年已往，当初开的那家饭馆倒闭了，他买的那套房升值不少。

2024年年头，半佛在播客《三五环》中讲述了自己近些年的开店故事，立誓说：“再去开店，我是狗。”这一期分享，被听众以为是“金字塔尖”级其余“开店失败说明书”，完全可以结集成册。近些年，半佛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，也连续在竭尽全力地“劝诫”年轻人——没事儿别老琢磨开店。

若是你想要逃离“996”，去开一家小而美的小店，即将面临的很有可能是365天无休的“007”，以及梦想七零八落伍的一地鸡毛。对于开店的人来说，许多时刻“直面现实”这四个字并不是一句鸡汤，而是一条硬性的要求。

“许多人在开店之前，要么只上过学，要么只上过班，人生里从来没有做到为自己谋划的一切认真和买单。我开过许多店，最终发现自己能将30%的时间放在店肆的运营上就不错了，剩下70%的时间全在处置种种‘破事儿’。”

详细而言，这些“破事儿”指的是生涯中可能泛起的一切意外，它们甚至可能与现实谋划没太大关联。“好比有厨师一边炸鸡一边特长机看小说，不知道怎么，手往油锅里伸了一下，最后你还得赔钱；一早来开店，发现玻璃被人砸了；有人专门到你的店门口吐逆；有些主顾往剧本杀的剧本上乱写凶手，另有偷桌游道具的；另有的业委会内部搞盘据，头一天一拨人来收过钱，第二天另一拨人又来了，这钱你给不给？怎么给？”

此外，解决各种合规文件、盘算财政数据、处置税务和消防手续，另有选址、招聘、产物研发等，每一样都是问题，它们无法像廉价网页游戏一样，靠“氪金”就能被一键解决。用半佛的话来说，“打工人做梦都梦不到的问题，以做梦都梦不到的角度，泛起在做梦都梦不到的时间里——折磨你”。

对于“小而美”的浪漫想象，是履历过失败的人所踩的另一个坑。职场打工人对开店的*期许是“自由”。但层出不穷的问题泛起后，人们才意识到开店后*个失去的就是自由。由于开店是一件无法逃避的事情，从某种水平上来讲，开店也算体力活。

或许大部门年轻人想要的只是一家面积不足20平方米的小店。但“小”跟“简朴”之间，并不组成因果关系。半佛建议人们在真正拿出蓄积开店之前，或兼职或摆摊，总之要以只管低的成原本买一张行业“体验卡”。

半佛曾和同伙实验出早餐摊。那段时间，他天天破晓1点起床备料，5点多出摊，10点左右再收摊；然后回去继续准备第二天的质料，天天也没什么睡觉的时间。出摊一个星期后，半佛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，“太恐怖了”。

“这（开店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。开店之前，要想清晰几个问题：你要赚谁的钱？你以什么方式赚钱？你怎么找到他？你怎么说服他为你掏钱？这些事情，每一件都要围绕对方、围绕为你买单的人去思索，而不是‘由于我喜欢这个，以是一定有人给我买单’。”

开一家小店，你所面临的并不总是阳春白雪。半佛有一位从大厂去职后开事务所的同伙，他的产物相当垂直：“许多‘大厂人’有仳离署理的需求，也有一些人不希望自己拿到的股权被分走。这固然很残酷，但这确实是现实天下里的刚需。他的事情就是帮这些人做设计，怎么分财富、珍爱财富、隐藏财富。收入异常可观，而且客户络绎不停。”

时至今日，创业的门槛似乎越降越低，人人都在谈论下沉市场和县域经济，看起来各处是时机。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，县城也很难成为都市人避世的后路。回到县城，“人的问题”反而更难明决。

“若是你是外地人，尤其不要在你家以外的县城开店。”半佛以为，县城是一个异常封锁的圈层。“你会发现县城里的加盟店基本是统一圈人开的。店肆是他们自己的，他们无所谓这家店赚或亏。对于一个外来者来说，若是没有混进这个圈子，是挺残忍的一件事。”

一线都会行之有用的行事规则，未必适用于县城。当半佛的民宿装修睦，还在散甲醛的时刻，隔邻同期装修的民宿已经最先迎客。半佛问隔邻老板是否忧郁甲醛问题，隔邻老板回复：“不会。每人每次住两个晚上，只吸一点不影响。”

半佛喜欢玩一个叫作《冰汽时代》的战略类生计游戏。当玩家历尽千辛万苦，做了违反自我的决议存活下来之后，游戏反而会诘责玩家：“但这一切值得吗？”半佛说，打出这个下场，屏幕上泛起这句话的那一刻，他突然与自己已往开店的履历息争了。

“（我）就突然意识到，自己不适合开店。没那么心狠，另有退路，也做不出很绝的事情。那就简直竞争不外人家。”半佛最后说。

“告诉苍天，我认输。”

02 XXL：在“追悼”之前，我也是雇主

“谋划欠妥，发家无望”，“小店追悼会”发给来宾的吊丧袖标上云云写道。

为50家小店举行“追悼会”的想法，源于XXL自己的失败履历。2014年，当XXL谋划的果蔬汁店被转让出去时，她瞥见自己亲手设计的招牌被新雇主看成废品扔掉。关店5年后，她最先实验网络那些废弃的招牌。“厥后，捡回来的招牌在家里越堆越多，我以为需要有一种方式去出现，就有了这个展览。”

XXL为50家小店举行“追悼会”。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召集这些倒闭小店的雇主时，XXL也见识到许多开店人所履历过的荒唐时刻。令XXL印象最深的，是一家倒闭的自助成人用品店肆。理想中这类自助店肆占地面积小，装修、维护成本都低，是打工人搞副业的不二之选，但现实是，雇主险些每个月都报过警。

月租8800元，我还是租到了有毒「串串房」

“雇主天天早上起来看监控都心惊胆战的。有些男性主顾在午夜酒后购物，机械反映迟缓、泛起故障，他们可能就会有打砸行为。另有人直接纵火，虽然没烧起来，但照样对机械外面造成了一定损伤。”疫情时代，这家店还能委屈维持收支平衡；但当疫情防控铺开后，人们的娱乐选择更多，店里的生意反而差了不少。劳心劳力又不赚钱，最终雇主索性“关门大吉”了。

XXL说，许多雇主在关店时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戏剧化。许多小店就是极其清淡地竣事了最后一天的营业，没有一句告辞，只是这扇店门往后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
对于“追悼会”来说，XXL是举行者，也是介入者。在“追悼会”的角落，XXL也为自己倒闭的小店立了一座“墓碑”。“墓碑”上写着这家寿命不足1年的小店的高光时刻与“墓志铭”——“一家压力很大的冷压果蔬汁店”。

XXL为倒闭的小店办展。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这家死于2014年的小店，同样也生于2014年。

这一年，从上海某广告公司告退回到成都的XXL决议开店，从设计、摄影到产物，XXL都亲力亲为。店址方面，她选中了那时成都的几个最有调性的街区，“我刚回成都，不知道成都的平均租金水平”。XXL挖空心头脑要找一个看起来“有档次”的店肆。“它旁边都是一些书店、日料店，以及一些对照文艺的店肆。但实在现在看来，谁人店肆太大了，有五六十平方米，空间行使率很低。”

10年前，这家店肆的租金就已经到达1.5万元。XXL说，办展后，她发现许多小店的租金甚至只有她昔时这家店的十分之一。加上街区的人流量不大、店内的果蔬汁价钱偏高，小店的收入一度难以支持房租。为了缓解谋划压力，她也做了许多实验，好比开拓一片区域卖入口商品，在平台刷单吸引客流，但收效甚微。

当一家小店履历过长时间连续性的亏损后，创业者的心态也会发生改变。XXL说：“以前你会想怎么把这个产物做好，但当你后面要去肩负这么高的谋划成本之后，你想的可能就纷歧样了——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我得先卖出去。”

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面临令人头痛的谋划问题，XXL最先以为“没有意思”。最终，这一场创业以赔本30万元收场。“年轻的时刻会对照‘虚荣’一点，想着我这个店要很有个性、很有态度，但实在这些器械都是要花钱的。这更多是知足自己的理想主义，但从谋划角度来讲，这对转化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。”

回到职场的XXL，在成都的广告公司沉淀了几年，准备出来二次创业。这一次，她在街边开了一家小小的创意事情室。有过履历后，这次选择的门店月租只需1700元。现在事情室生意很好，甚至还由于玩梗“大冰的小屋”，在社交媒体上小火了一把。

办展时代，XXL回到那条曾经萧条的商业街，看到曾经歇业的商铺有了新主人。一批店关掉，另有一批新的店开起来。XXL对《新周刊》说：“许多年轻的雇主回去上班了。不外我问他们之后考不思量再开店，他们并不排挤。”

XXL始终以为，虽然店开倒了，但人人不会对开店自己失去信心。就像“追悼会”的“治丧”致辞所写：“祝人人不要被失败吓倒，继续好好上班，继续转发锦鲤，继续保持乐观。”

03 六零：将理想酿成现实，是最难的部门

在这次的采访中，六零和阿仁是以实体店创业乐成的雇主。

2022年年中，六零面临大厂裁员危急，与此同时，六零的男友阿仁也敏锐地察觉到他所处的行业正处于下行阶段。阿仁萌生了创业的想法，正在裁员焦虑中挣扎的六零决议加入，一起开一家采耳店。

经由泰半年的筹备，六零和阿仁最终将小店开在广州人流量*的网红街区。在这里，六零见过许多店肆来了又走。人们把店开在网红商圈，并不意味着它一定会成为网红店。“现在有开店想法的人对照多。我隔邻的一家店，今年3月份刚开业，5月份就关门了。”

六零和阿仁的“得闲采耳铺”。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对于这些“朝生暮死”的小店，六零总结说：“网红社区的租金较高，有些店的转让费到达几十万元。新手开店，若是前期谋划不理想，现金流很容易断掉。那些能在这里开下去的店，要么就是产物力很好，能保持较高的复购率；要么就是很会营销，能够把量走起来。”

一些小店谋划不善，很大缘故原由是一最先没想清晰商业模式。对于新手雇主来说，理想中的商业模式可能与现实境况有很大差距。这一点，也是六零和阿仁在谋划中走过的弯路。早先，他们想做一家不推销的采耳店，但前期没有稳固客流支持时，很难实现他们的理想。直到六零想方想法将线上流量做起来，能够吸引足够多的自然客流到店，这个“不推销办卡”的设想才气够真的落地。

“我见过许多没有想通商业模式的年轻雇主。好比说我身边有同伙开了一家信店，他想靠卖书和咖啡盈利，然则厥后发现许多人只是来摄影打卡，以是他又加卖瓷器，还做了收费的流动。商业模式变得很庞大，运营起来也很累。实在这家店的线上流量也不错，然则没有乐成地变现。以是初期最难的，实在是要想设施跑通我们理想中的商业模式。”六零说。

六零。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而年轻雇主在开店上吃的另一个亏，可能是无法容易脱节“乖乖仔”和“勤学生”的身份。一结业就在大厂事情的六零说：“大厂很像一个象牙塔，而开店则更像人们要在都市森林内里去狩猎，这是完全差其余体验。开店要面临许多意外状态，小到修水管、处置邻里纠纷，大到报警抓小偷、堵物业维权，有林林总总你想象不到的问题。”

太守规则、不懂成本，是首次创业最容易踩的坑。装修也是六零交过的“学费”之一。“*次装修时花了十几万元，许多器械都很较真，导致装修延期，空付房租，最终超支许多。”到第二次扩店时，六零已经领会坑点和套路在那里，将成本控制在五六万元，而两次装修的最终效果并没有太大差异。

（图/由被访者提供）

“不计成本的*主义，有时是有害的。有同伙在装修上砸了十几二十万元，花时间和精神去打磨那些圆拱形的门，挑选摆放在店里的瓷器。不是说这些不主要，但开店的人一定要有成本意识，要盘算投入的时间成本、款项成本，以及能否回本。”

去年10月，隔邻店肆倒闭，六零思量许久决议接手，将两家铺面买通。今年年头，六零的采耳店已经排在美团的广州采耳店销量榜榜首。但对于现阶段的六零来说，采耳店并不是她的生涯重心，她还在实验做远程职业，实验运营小我私人的自媒体账号。

一次乐成的创业履历，除了现实的收入增添之外，更大的意义或许在于让她跳出了一个伟大的系统。

“我的人生似乎突然间有了许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，我的人生不是只有上班这一条路。以前我总是很焦虑，畏惧部门更改，忧郁被裁。但跳出来后，我发现天下上能做的事情另有许多，这个天下上照样有你的一个位置的。”